万古长流黄泗浦
古黄泗浦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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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扬州已经有了寒意。
大明寺正殿气氛凝重。僧侣们一个个正襟危坐。良久，一位中年和尚面露难色，轻声说，“贵国太远了，沧海茫茫，百无一至呀。”众僧面面相觑，不由都低下头来。
香烟缭绕，端坐正中的老和尚环视四周，神情严肃：“为法事也，何惜身命！诸人不去，我即去也。”
鉴真大和尚东渡图
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日本第九次遣唐使团来到唐朝。使团中有两个留学僧人，名叫荣睿和普照。9年以后，这批遣唐使回国途中路经扬州，荣睿、普照专程来到大明寺拜谒，恳请大明寺是否有僧人愿意跟随东渡日本传戒弘法。9年来，这两位日本高僧一直在物色愿意跟随他俩回日本的唐代僧人，无奈均未能如愿，这次他们已做好准备孑然而归，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够邀请到当时在江北淮南地区“独秀无伦、道俗归心”的佛教首领——大和尚鉴真。在鉴真的感召下，大明寺21名弟子发愿，愿意跟随师父一起东渡日本。
鉴真东渡路线图
日本高僧真人开元所著的《唐大和上东征传》详细记载了这一次拜谒经过。荣睿和普照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一件改变日本历史的大事。鉴真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旅程的万般劫难、九死一生。他信守这个承诺，这一诺，生死无悔，这一诺，天高水长，这一诺，千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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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后。
尊胜禅院一片寂静，朗月高悬。入夜，月光如水，照在庭院里澄澈透明，水中水草纵横交错，原来是那院中松桂的影子，随风摇曳。晚桂的清香袅袅飘散，就像远处传来的钟磬之声，若隐若现。
一位清瘦的老和尚，衣袂飘飘，向月而立，月光抚过他失明的眸子，神色凝重而又坚毅。
据古籍记载，唐天宝十二年（753），66岁高龄的鉴真再次启程。在此之前他已经经历了5次东渡，均以失败而告终，尤其是第五次，他在海上漂泊了14天，一直漂到了海南岛。这次磨难长达3年之久，一直跟随他的日僧荣睿抱病去世，他自己也因劳累悲痛、暑热瘴气，导致双目失眠。
东渡苑
这一次他选择了黄泗浦这座江南港口，而他在故土最后一个停驻地就是港口庆安镇的尊胜禅院，他停留了将近一个月。在这里，盛满了他关于故国家乡的最后记忆。若干年后，在异国他乡的日本，每每回想故乡，他总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尊胜禅院的月光。一别永诀，故乡是他永远回不去的地方。后来，鉴真在奈良主持建造唐招提寺，随处可见尊胜禅院的影子，他或许就是用这种方式寄托对故土深深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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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后。
1963年，为纪念这位为中日友谊做出杰出贡献的大和尚逝世1200周年，国家专门成立纪念委员会寻找鉴真和尚第六次东渡出发地——黄泗浦。他们翻阅古籍、实地探寻，先后在苏州、常熟各地寻找，最后来到沙洲县境内，终于在鹿苑如愿以偿。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偏远穷困的内陆小村庄会是唐代高僧扬帆东渡的地方。
直到2019年3月，2018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正式发布，黄泗浦遗址入选。这座深埋在江南小乡村的唐代国际大港口的神秘面纱被渐渐揭开。
黄泗浦遗址考古挖掘现场 蒋文超摄
自2008年发现黄泗浦遗址至今，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周润垦一直负责遗址的开发挖掘。他说，唐宋时期，黄泗浦是江南地区入长江的主干水道，就位于长江的入海口，古海岸线在黄泗浦遗址北侧仅200米，而不是今天的14公里。周润垦说，“当时遣唐使乘坐4艘大船来到中国，每艘船上都有100多人，古黄泗浦河转弯口的河面曾经宽达90米，足以停泊。”
摆在库房架子上的瓷器来自全国各地20多个窑口，它们在河床里沉睡了千年，默默诉说着这里曾经是一处重要的贸易集散地，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看着这些精美的古瓷碎片，黄泗浦港口鸥鸟翔集、舟楫纵横的繁荣景象呼之欲出。
黄泗浦遗址出土文物 蒋文超摄
一千年前，鉴真和尚前后用了12年时间远赴日本传戒弘法；一千年后，考古工作者也是前后用了12年时间，将黄泗浦遗址公布于众，精准定位，这似乎是一种冥冥中的呼应和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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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追问，这么一座通江达海的国际大港口，又怎会消逝地如此彻底呢？
据《吴郡志·卷十九·水利》载：“宣和元年正月二十一日役夫兴工，前后修过一江、一港、四浦、五十八渎”。黄泗浦就是疏浚的“四浦之一”，宋代对黄泗浦的疏浚可从另一个侧面佐证古黄泗浦的通航能力。明代设黄泗浦巡司于此。明代后期，倭寇频频骚扰我境，黄泗浦多次被袭掠，终至繁华褪去，悄然无声。另一方面 , 结合《重修常昭合志》《重修常熟县志》上的古地图可知，唐宋时期的海岸线，大体在今张家港市张扬公路一线左右。由于时间的推移、泥沙的沉积，长江入海口的南海岸线已经不断向北、向东移动。
古黄泗浦广场
我们可以想象，千年之间，倭寇袭扰、海岸线的变迁以及优越地理优势的丧失当是导致黄泗浦港口衰败的主要原因。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所长林留根说：黄泗浦遗址就是一座埋在地下的天然博物馆，是这个城市的文化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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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自然，给了我们生存的基座，也给了我们文化的基座。时光的水流下面有卵石，有藻类、有欢腾的生命。它们在嬉戏，在寻觅。很难说究竟是黄泗浦成就了鉴真，还是鉴真成就了黄泗浦。历史容易被人遗忘，又不能轻易被遗忘。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被人们发现和解读。
黄泗浦经幢
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日本僧人怀着对鉴真无比虔诚的心情来到中国寻找鉴真起航故地。当时的沙洲县文化馆工作人员费劲周折，将从农民家中找到的经幢残物加以修复（1963年，国家纪念委员会设立石质经幢作为纪念标识，文革期间遭到破坏），重新安装在黄泗浦原址上。1978年，日本友人以跪叩大礼拜谒了黄泗浦遗址，还拍摄了电视录像片，礼节之恭谨，态度之虔诚，令当时还懵懂的沙洲农民为之动容感慨。
“鉴真盲目航东海，一片精诚照太清。舍己为人传道艺，唐风洋溢奈良城。”今天我们来到风光秀美的黄泗浦生态公园，凭栏远眺，仿佛看见了游子鉴真在时光深处投来的深情凝视，他曾经用生命铺就的东渡之路早已鸟语花香，而他的精神也将永远庇佑这一方福地潮平岸阔，万古长青。
黄泗浦生态公园(图片来自：张家港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