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场寒潮带来了几天连绵不断的凄风冷雨,我们还在出租屋内温暖的被窝中安睡,窗外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鞭炮声响惊醒了我们:新年到了。
大家这才相互催促慢慢起床,整理屋内买回来的过年品,准备在出租屋内过一个大团年。
新年是快乐的,大家吃饱喝足,把酒言欢,有说有笑;新年是松散的,不必起早贪黑,不必为明天的活计发愁,不必先人一步上街揽个散工活。新年了,街上也少有这个机遇,路上匆忙的行人少了,反倒没有平常热闹。
新年是全新的,除了墙上的挂历是新的,除了上街的行装是新的,就连头脑里关于新一年的打算也是新的。大伙在这个过了几年的出租屋生活,也将要解散了。关于新一年的计划打算,年前大家就讨论多次了,那就是要跟着形势来变化。新的形式是打散工的人越来越多,活不太好碰,价格也偏低,特别是香港要回归了,一些相关部门加大了对“三无人员”的清理力度,抓人被送走或等人去取是常事。
我们这一行人无固定职业,到处零散打等工,且未办暂住证,属于“三无人员”。常常看见或听说一些惊心动魄的抓人场面,只要一出门,整天生活在一种提心掉胆的恐惧之中,很想找一个安定安全的工作环境。一些老乡的想法是今年先去别的地方干半年,或回老家呆半年,等“七一”过了再回来。所以这过了年,就有好几个老乡要回老家了。
还是在年前的时候,有老乡传来信息,说一个建筑工地在招钢筋工。我们一行几人来到报名处,是深圳市第一建筑公司第二工程处招人,办公室设在红岗西村马路边笋岗中学对面的二楼。报名时,办公室人员问我们会不会干钢筋活,不会也可干杂活,我们说会干,其实我们什么都不会。在老家又没看见什么大型建筑,就连多大的钢筋也不会认。大家想那又不是什么高难度工作,完全可以重头学起,若干不了钢筋工,干杂活也行,只要有个安定的地方就好。建筑工地是业城大厦,在人民大厦北面,报名时就快到年底了,叫我们年一过就搬进工地。
过了新年,我们正月初三就搬进了工地,工地上人来人往,已开始上班,看那情形估计他们新年也是在那里过的。工地围墙一角,可看见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不准在此钓鱼,违者罚款200元。’’
原来这里是一个大渔溏,但建楼的人工基桩已经是挖好了的,并浇注了混疑土。大概是原来搞好基础没有连续施工,后来停下来装一堂水就成了个养鱼塘。从边上生长的杂草来看,那应该不是一两年的时间了。虽然渔塘里大量的水已被抽出去,但六七米深的基坑盛水时间较长,四周的地下水还是不停地往这里渗漏。
我们初去的时侯,安排的工作就是抽水,基坑里除了圆形基桩的低洼处自然形成低处外,又开挖了一些低坑积水,然后放上水泵抽出去。我们的工作任务是根据积水的多少开关水泵的电源,或是去到淤泥里理顺打成结的抽水管道。
这时可以看见许多小鱼儿在水中游动,大鱼应该是被渔网网走了,我们不时下到水里,用手去捧捉那些惊恐的小鱼,然后又把它们放到较深的水里去。这如同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在老家的稻田里顽皮嬉戏,非常新鲜,非常好玩。不经意间,一抬头听见汽车的笛鸣,看见城市高楼的一角,这才猛然惊醒:这是在城里,与儿时相距了多少个春去秋来。一时间,下意识摔摔手上的水,想起一份责任,拾起一份庄重。
那些鱼儿的命运是悲惨的,这里不再是它们生存的天堂,这里的水将被抽干,它们的生命将受到终结。这里将建成地下停车场、商场和住宅楼,成为人类欢乐购物的场所,成为人类的安居室。
空闲下来,我们几个老乡在工地里四处走动,去钢筋堆码场认识钢筋的型号大小,掂量不同钢筋的轻重,去砂轮机前用圆钢磨制绑扎钢筋的扎钩,算是为正式成为一位钢筋工作准备。
抽水的事一干就是半个多月,其它各项工作也相继展开:清淤泥,破桩,打垫层,下钢筋,这些都是手工活,公司各工种招的人也多,常常是各划一块竞争着干,场面非常嘈杂,也非常热闹。
时间长了,熟识的人多了,隔乡的同县的是近老乡,同省的同口音的是远老乡,一声乡音把陌生的距离拉近,一句亲切的老乡把孤单寂寞赶远。
工地的围墙如同一道保护圈,生活在里面,不再有怕查证件的恐惧,不再有睡了今天的觉,还担心明天的活。生活规律起来,思想松驰开来,我又把放在包底的书找出来,可在喜欢玩牌的老乡们面前,又难于大胆展开,常常偷偷
地看,生怕别人发现是他们看不懂的教本,而不是小说之类的书。可时间长了,还是被人发觉了。
一天一抽旱烟的老乡来向我讨要软薄的试卷纸,去包裹旱烟。我这才发觉被我视为精神粮食的东西,在他眼里并不重要,而且少了好几张。我沉静片刻,给了他好多张。
关于再读书的事困绕我好多天,否定了又肯定,肯定了又否定,最后还是否定了。现实告诉自己,就把社会和这工地当成学校吧,努力学习先进,追求上进迎接机遇吧!
当后来包底的书成了搬床移铺的麻烦时,我想不能把它们当垃圾和累赘。于是我在一个无人的野外把它们烧了,火光烤烫了我的脸,也烤暖了我的身体。后来想起它们,它们一直以一团火光的形象存在于的我心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工作也不断变换着,从最初抽水,到清淤泥破桩,再到后来人工肩扛钢筋铺设地下室底盖筋。干地下室和转换层都需要大量的人工活,我们就成天肩扛手拿干着笨重活,没学到多少技术。虽然有的活看起来简单,如果没有实践经验和习惯积累的熟练,到头来干起远不如别人。所以上标准层需用人数不多,需要优化组合时,我和几个老乡自然被优化掉了。
从钢筋工队伍被优化出来,其它工种又不要人,也不会,眼看要走出这个工地,恰好老乡的木工班小工组要人,这就留下来干到最后,后来又在这个公司干了好多个工地。
工地的变化也与日俱增着:地下室起来了,转换层干好了,上标准层一、五、十层了,一天天行动,一天天变化,渔塘的模样被模糊了,由高楼的影子所取代。没有亲身经历原始,既使想象再丰冨,也许那始终比原始枯燥。
深圳这座美丽的现代化城市啊,不正是从当年的蛇口第一炮,到后来日积月累的规划和建设成就了它的今天么。它发展之快固然有它的历史机遇和地理优势,但也是凝聚了无数建设者的辛劳和汗水的结晶。
可以说,我们这些身份低微渺小的外来建设者成就了这座城市极小一部分,但它却成就了我们全部的务工生涯。
不敢说,生如蝼蚁,当有鸿鹄之志。其实,我们一直象蝼蚁一样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