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修目明
苏轼在现在人的眼中多以其诗文留下印象。从“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中的豪放,到“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中的清丽,再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中的旷达,苏轼的诗文常常令人内心激荡。
诗作背后的苏轼其人,曾二十岁便考中科举扬名京师,也曾多次遭遇贬谪,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难以完全施展他的才华、实现政治抱负。他在最失意的人生阶段写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似乎他淡然且强大的内心可以任世事沉浮,让自己精神的小舟航行其中、永远积极且坚定。究竟是怎样的人创作出了那些有独特力量的诗文,现在的我们又怎样获得那样的精神力量,林语堂用《苏东坡传》给出了答案。
(苏轼绘 / 枯木怪石图)
作为一个文人,苏轼是个通才,在散文、诗词、书法、和绘画上都有杰出的成就;他是个胸有抱负的政治家,在杭州修建水利工程、改善供水状况;他体恤百姓,看见民众在饥荒中成群逃难的样子,他彻夜难眠。他喜欢在山林间探险远足,爱好喝酒,也练习瑜伽养生。林语堂这样概括道:
苏轼一生中多次被贬,始终被迫迁移,足迹几乎遍布整个中国。最远时,他被贬至琼州岛,也就是今天的海南,那里在当时远离政治中心,也少有汉人,而他那时已有六十岁。从诗词作品中来看,无论身在何处、身居何位,苏轼都鲜少沉湎于哀叹和抱怨,对于深陷其中的逆境常常只予以几句婉转的讽刺,一笑过后依旧是那个淳朴、豁达的自己。四十三岁时(1079年),苏轼在新旧党争中受奸人所害身陷乌台诗案,幸亏多方力保才免于一死,改为贬谪到黄州。黄州是一个穷苦的镇子,在那里这个天纵奇才成了个农夫。农作以外,他结交了一众好友,时常远足出行。林语堂写道:
的确,在黄州经历成为了苏轼精神和艺术旅程上的宝贵养料,他的一些最负盛名的作品都是在被贬黄州期间创作的,如《前赤壁赋》《后赤壁赋》《记承天寺夜游》《念奴娇·赤壁怀古》《寒食帖》等。他在《记承天寺夜游》中写道一天夜晚与好友张怀民一同散步赏月的心情。张怀民与他一样是被贬于黄州的。苏轼说那晚准备入睡时见“月色入户”便“欣然起行”,文末写道,“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他把被迫离开高堂之上的“闲”解释成了让他有心去散步赏月的闲适。
人的一生起伏不定,许多事情无法由自己掌控,而在苏轼漫长的贬谪生涯中,他告诉人们,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和人生意义应该由自己诠释。这样超脱的态度在今天这个巨变的世界当中弥足珍贵:“无论外物如何变化,我依然可以保持本真的我”。
苏东坡始终是一个仁爱的人。无论在哪里、做什么样的官,他都极其关注当地百姓,常与他们打成一片。在饥荒到来的前夕,他极具先见之明地预测出将要到来的灾难,向朝廷上书十几次,请求批准他的解决方案。他曾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捐给萍水相逢的穷苦老妇人,自己和一家几口却还没有保证吃饭的问题。无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他都以最友善的方式对待不同阶层的人;上至朝廷重臣,下至小镇路旁做生意的普通百姓,他的朋友遍布整个中国。
林语堂写《苏东坡传》,核心目的之一在于挖掘苏轼的精神内核,书写一个人生榜样。苏轼在林语堂笔下始终潇洒肆意,他的心境会改变和发展,但他豁达和仁爱的品格永远不会动摇,不会经历自我质疑,不会退却。从这点上来评价,林语堂对于苏轼的描绘是较为理想化的。
这并不等于本书中的苏轼形象是片面的,相反,林语堂笔下的苏轼是个复杂的多面体,正如任何人一样。林语堂本身是位杰出的作家,曾先后两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他在史料的基础上,给苏轼的生活场景进行了细节上填补和艺术加工,他笔下的苏轼真实、鲜活。无论是苏轼于内于外众多不同的身份,还是他醉酒、耕田、下厨等等的生活细节,都得到了丰富的展现。
书中说苏轼在黄州的某日,镇子里传出谣言说苏轼趁前一天夜晚乘船逃离了本地,引得黄州太守惊慌:“这谣言传到太守耳朵里,他大惊,因为它有职责监视苏东坡不得越出他的县境。他立刻出去,结果发现苏东坡尚卧床未起,鼾声如雷,仍在酣睡。这谣也传到了京都,甚至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苏东坡传》,第十六章)
本书原为林语堂先生用英文所书写,先后有宋碧云和张振玉两个中文译本。张译本在今天流传较广,他的翻译读起来很接地气,一些句子刻意使用了较为生活化的词句,在描写苏轼豁达的生活时,译文本身便与苏轼的幽默和不拘小节、以及他生活上的与民同乐相契合了。譬如说道苏轼被贬黄州时是如何趁此机会享受田园生活,张振玉对林语堂的翻译如下:
林语堂的细节勾勒让苏轼这个大文豪务农的样子变得鲜活,张振玉 “从老家托人找菜种”这句译文,读来更是颇有生活气,就好像听自己身边的某个人在讲一个他所熟悉的人一样。全书通读下来,倘若读者事先不知道的话,大概根本看不出原书是用英文写的。这一点与张振玉在译者序中表达的翻译理念相契合:“本书虽属翻译,但力避三十年代弱小民族自卑心理下之欧化文体。诸如‘当……时候’‘假若……的话’……等句法文词,全避而不用。”(《苏东坡传》译者序)
在本作中,苏轼的旷达、作者林语堂对苏轼生活情境的想象和诠释、以及译者张振玉对于译文风格的把握,三者合而为一,让作品在各方面基调统一圆润、阅读体验舒畅。从内容上来讲,在林语堂笔下,苏轼的一生起伏不定却始终坚持着本真的自己,堪称一大幸事,怎能不令人赞许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