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亲眼看到Katharina Fritsch的作品实际上是在威尼斯,那是我参加的第一个双年展,1999 年由HaraldSzeemann策划的双年展。中央阁主厅的巨大作品名为‘鼠王’Rattenkonig,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雕塑,一群巨大的啮齿动物蜷缩成一圈,尾巴打结在一起,就像某种奇怪的魔法仪式。从那以后,每当我遇到弗里奇的一件雕塑作品时,我都会感受到同样的敬畏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吸引力。
Fritsch对当代艺术领域,尤其是雕塑领域的贡献是无与伦比的。她创作了既超现实又充满幻想的具象作品:物体、动物和人的复制品,忠实地呈现在每一个细节上,但又变成了不可思议的幻影。Fritsch经常改变她拍摄对象的比例,将它们缩小或大大放大,并用令人迷惑的纯色涂上它们:感觉就像一个人在看外星文明的纪念碑,或者在一个奇怪的后人类博物馆展出的文物。
——第59届威尼斯双年展展策展人 Cecilia Alemani
对金狮奖终身成就奖得主之一Katharina Fritsch的获奖申明
《鼠王》(Rattenkönig,1993)
Katharina Fritsch
作为我们这个时代最具创新性的雕塑家之一,德国艺术家Katharina Fritsch挖掘了德国的历史、神话和童话故事,以及她自己的思想和梦想来探索人类感知和经验的本质。
她从日常生活中取材——家居用品、常见的昆虫和动物、身体部位——并通过意想不到的比例和颜色变化来改变它们,创造出模糊了普通和深层象征之间界限的作品。
她的作品有多种形式,包括大型公共雕塑、声音作品,以及限量或无限版本的多艺术家设计的作品。无论采用何种形式,Fritsch都试图通过自己作品表明,图像可以探测我们内心深处的欲望、记忆、梦境和恐惧。
2013年,英国伦敦特拉法加广场立起了一只纯克莱因蓝的大公鸡雕塑,便是Katharina Fritsch的标志性作品之一。
2013年7月25日,Katharina Fritsch的作品《公鸡》在伦敦特拉法加广场揭幕。这个巨大的公鸡雕塑现在已经被搬到华盛顿特区的国家美术馆的屋顶上。
极致纯粹、耀目、造型奇特,这一醒目的新作品一度成为当时人们谈论的焦点。因为形似法国“骄傲的高卢公鸡”,连当时的市长在揭幕时都调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法国的一个非官方标志出现在纪念英国在拿破仑战争中获胜的地方。”
特拉法尔加广场:为纪念著名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于1841年修建,此战拿破仑被迫放弃进攻英国本土的计划,英国海上霸主的地位得以巩固。广场中央耸立着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的纪念碑和铜像,现为伦敦名胜之一。广场四角4个基座,而其中3座上方都放有伟人的雕像,第四基座后用来定期展示非永久性的现代雕塑作品。
经过精心调整的尾部、特地摆放出来的鸡胸,Fritsch既避开了德国之鹰的雄壮感,也未形成一只“弱鸡”。她看中的还有“公鸡”英文单词“COCK”的双关含义——还有男性生殖器的意思,而雄鸡也是骄傲、力量、勇气、姿态和男子气概的象征。
广场上全是“男子气概”,Fritsch也在谴责男权社会:“我确实是一个女权主义主义者,这件作品直接地呈现了男性,关于他们如何展现力量,看看这里的纪念碑,根本就像在勃起。作为一名德国女性,我第一次到达伦敦,发现特拉法加广场的周围气氛是非常男性化的,特别是在杰明街。你会看见那些纨绔子弟,这些穿的笔挺的男士们,成功且富有权力,他们的姿态就有点像公鸡。”
2019年,Fritsch延续了这件作品的理念,在Matthew Marks 画廊的展览中的公鸡雕塑前面加上了两个克莱因蓝男性雕塑,并表示“男人有女人作为他们的模特,所以很明显,我有男人作为我的模特。他们是我的缪斯”。
公鸡和基座(Cock and Pedestal,2013/2019)和两个男人(Two Men,2019)
就像公鸡一样,这两个男人被雕刻得细致入微,从鞋子到他们手中的智能手机,但他们的穿着并不精致,且与昂首挺胸的公鸡不一样的是,男人们专注地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的大公鸡。
两个男人(Two Men,2019)
Fritsch喜欢“语言游戏”,而雕塑的诙谐标题则是故意发挥了它的双重含义,引发观者的猜测思考。
当然,她并不希望别人觉得她的作品仅是女权主义艺术而已,她所关注的还有更广泛而深刻的内容——双关,模棱两可,是她在艺术创作中常用的手法。
反映了当代爱情的孤独本质的作品《男人与老鼠》里,观者或许会分不清这只老鼠是在保护熟睡的男子,还是想要夺走他的生命;
《男人与老鼠》(Mann und Maus),1992
“男人与老鼠, 他们两象征着一种失败的恋爱关系。在恋爱中,男性大多数情况一般都保存一种消极的,懒散的状态,相反女性都通常积极的,主动的。这只可怜的,肥大的老鼠踩在男人的身上,它能够轻而易举的踩碎昏睡中的男人,可惜它不想这样。这是一种不平衡的关系,同时也是暗示着不适宜的两种人。”
——艺术家对《男人与老鼠》的解释
《贵宾犬与孩子》中,我们也无法判断紧紧地围在一颗八角金星上的婴儿周围的224只贵宾犬是不是在保护孩子,并且能从这种势态中感受到危险和威胁;
《贵宾犬与孩子》(Kind Mit Pudeln),1996
由16米长的桌子与32个动作姿势完全相同的“人”组成的《宴会》,观者也无法厘清这些人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系——他们是集体还是分属个体?他们会统一意见还是会一言不合拍桌而起?甚至,他们到底是不是相同的?
《宴会》(Tischgesellschaft,1988)
文首提到的她的著名群雕“鼠王”(Rattenkönig)亦是如此。
鼠王:一种多只老鼠尾巴缠绕在一起的现象,这种现象的成因可能是鲜血、脏污、冰冻、粪便亦或是简单的打结,当尾巴缠绕在一起之后,这些老鼠将共同生长。鼠王,也指代依靠他人生活的人。
《鼠王》(Rattenkönig,1993)
在神话的推动和物欲的指引下,Fritsch的《鼠王》用树脂铸成了以啮齿动物为原型的群雕,组成为了一个比真人更大的装置,探索了形象和寓言的力量。
超大的尺寸和哑光黑色将这群老鼠们从平庸的领域提升到标志性的、加剧了恐惧和恶意的特质,复制和对称的结合创造了一种令人不安的观看体验。
形态相同的肥胖老鼠,各自朝着一个方向,以一种将要起跳的方式,是逃离,还是继续纠缠捆绑在一起生存?
“我认为一切都可以成为我的雕塑。从一开始,我就想创造一种中间世界,一个真正让人们感到惊讶的世界,就像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物体一样。”
她像个充满了奇异力量的女巫,让原本平常普通的动物或物品变大,便陌生,变得非比寻常。
艺术史学家Jean-Pierre Criqui曾写到Fritsch 对动物的“描绘”有多不可思议:“艺术家使用动物的方式以及她放置动物的环境,几个趋势的交汇处赋予它们模糊的力量:人类祖先的恐惧和迷信,如在故事和传说中表达的那样;图腾思想及其意象的强度;以及神秘的弗洛伊德梦境研究。”
《棺材》,2016年
纯色的使用也让这种意味更深了一层。Fritsch喜欢使用颜色——深蓝色、红色、黑色……
“添加颜色给人一种非常情绪化的感觉。人们总是被颜色所吸引。一些艺术史学家会说它很幼稚或类似的东西。我不这么认为。”
2020年,Fritsch在康托艺术中心内庭院展出了一组名为《第六组静物》的作品:一个深红色的真人大小的圣凯瑟琳,一个鲜亮黄色的骷髅,一个深紫色的鸡蛋,一个绿色的圣尼古拉斯。与这些五彩缤纷的人物不同的是,还有一条没有任何颜色的蛇。
《第六组静物》(6th Still Life,2011)
头骨:死亡和道德的象征
蛇:代表邪恶/魔鬼
圣凯瑟琳:1377年在锡耶纳城外为妇女建立了一座修道院,天主教会传统上将其视为十四救难圣人之一
圣尼古拉斯:在德国,12月6日是圣尼古拉斯日,是孩子们的守护神
蛋:代表复活和生命
雕塑光滑、彩色、工业化的外观与人物本身固有的宗教内涵之间就存在着一种摩擦。
了解了这些形象的寓意之后,当你回头看这些作品时,会发现它们都是对18世纪前静物艺术实践的暗示,这些静物艺术通常包含宗教和寓言的象征,或者死亡的象征,一种旨在提醒观众他们自己的死亡的艺术作品。
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1999年的《僧侣》《医生》《商人》。
从头黑到尾的僧侣,连接生死的纯白医生,还有露出马脚的猩红商人,每一尊都充斥着异常矛盾却又无法言明的气息。
僧侣自身身处黑暗是否还能渡人苦难?
《僧侣》(Monk,1999)
救死扶伤的医生是否背叛了自然规则和死神?
《医生》(Doktor,1999)
拥有资本的商人是否远比想象中嗜血和贪婪?
《商人》(Händler,1999)
离奇、荒诞、怪异,Fritsch用一种让人不适的方式向我们透露着她所看到的世界和理念,并且持续不断地输出着。
她不奢望能够一击点醒世界上的冷漠、无视、麻木,但希望能够击出一丝震动或裂缝,裂缝里风声呼呼作响,吹得人耳目清明。
圣人像(圣米迦勒),2008年
第四组静物,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