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侃
洛阳
1948年4月，我13岁在洛阳参军，加入了中原野战军9纵27旅80团。5月初，部队由洛阳出发东进。那天早晨天还未亮，全团先在洛阳东关外一片野地里集合,拉唱了一阵歌子,然后团长段成秀叉着腰讲话。段团长嗓音尖，语气很有鼓动性。他说部队出发东进，是到郑州以南协同友邻部队"中原逐鹿"，寻机歼敌。
天刚放亮，由团部政工干事都志成宣布全团按照一营、二营、团直、三营的顺序出发上路。连着几天，大军浩浩荡荡，经偃师、登封到达密县。再往东，行军变为晚上进行，一是因为白天太热，有好几位战士中暑牺牲在路途中。再是为了保密，因为当时敌我狼牙交错，且国民党的部队在中原地区实力雄厚，打过几次遭遇仗。有时夜晚行军双方离得都很近，随时都会发生战斗，故晚上行军再不许拉唱歌，不许大声讲话，并且随时准备投入作战。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敌我双方在中原地区逐鹿，有几件事情至今记忆犹新。
洛阳
我们刚宿营，敌人也摸进了村一天黎明将至，部队到达郑州与新郑县之间宿营。这里村子不大，按惯例各营都分驻在团直周围，团直属队人多，一般是团部与特务连、供给处、卫生队住在一起；担架连、山炮连、辎重连另住一起。进村前，队伍先坐在村外休息，由供给处宋其峰处长或团部熊凤岐管理员带着各连司务长进村号房子，房子号好，司务长们来带领自己单位的人去住宿。
这个村子好像是叫陈寨，一条街，房子有些零散。我们团部司号班住在团首长大房旁边的一个侧房里，由于老百姓走光了，什么也找不到，只下了两扇门板当铺睡。人还没有躺下，突然哨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他一见团首长，连呼带喘地说："有情况，敌人从东边进了村。"
"你看清楚了吗？"段团长正在洗脸，停下问他。
"千真万确，一律戴的钢盔，还在踢老乡的门。"
一时，大屋内气氛十分紧张，因为大家知道，团部和供给处都是机关，特务连虽有三个排，但电话排没有武器，只有电话机和电线，通讯排虽然人人有一支步枪，平时只是送信传口令，没有打过仗。唯一有战斗力的是侦察排，却只有20多个人。
只见段团长将毛巾甩到脸盆里，果断地向围来的几个参谋布置道"迅速去通知供给处宋处长，让他立即带领供给处和卫生队全体同志从来路上撤到村外找地方隐蔽，下步行动听候通知。再派人立即通知特务连，让侦察排、通讯排枪上刺刀，手榴弹揭盖占据有利地形，一切待命，不准有任何响声。机关其他人凡有武器的都要做好投入战斗的准备。"
这时丁声扬副团长上前对段团长说"团长，是否趁天未亮，敌人也没发觉我们，我带领侦察排、通讯排去打他个措手不及，你在这里布置全团战斗"。丁副团长已经从警卫员手中接过了卡宾枪。警卫员们都将二十响盒子上起了长梭子，攥在手中。
段团长与陈国理政委迅速交换下眼色，赞成说"这个办法可以，你再把司号班这4个小鬼带上，打响后4个人同时吹冲锋号，以迷惑敌人；另叫号长到村外，打响后向一、二、三营发号，要他们立即向团部靠拢，其他同志都到墙边隐蔽，准备随时应变。开始行动吧"！
事后从俘虏口中得知，国民党军队进村的是一个战斗营，富有作战经验，虽受我们突然打击，仍迅速将部队撤出村外，仅丢掉几个伙夫。
6月间在郑州以南、新郑县以北的平汉线东西两侧来往穿梭，敌我双方像捉迷藏一样，虽有几次小的接火，都没有大打起来。
对打仗，战士们好像都没有放在眼里，当时唯一痛苦不堪的是缺水喝。这一带是沙漠土地，白天骄阳似火，沙土被烤得滚烫滚烫，一脚踩下，热沙灌进鞋子里，像踏进了热水锅中，难受极了。更主要的是这一带缺水，当时我们极少有水壶，出发前尽量把水喝足，路上很难找到水喝，许多战士走着走着就中暑倒下了。后来改为晚上行军，仍为喝水发愁。行军途中干部们为了鼓舞士气，总是指着前面说"同志们加油啊，到前边那个村子休息找水喝"。大家的劲头上来了，步伐加快了，可是走进"村子"一看，原来是一片枣树林，丧气极了。只有再将希望寄托在更前边那黑乎乎的一片"村子"里，可是走到眼前，仍是枣树林。
有天晚上竟奇异的经过一条小河，真像到了仙境，尽管团卫生队的医生李希谋站在岸上高喊"同志们不要喝生水呵，你们的肺热，冷水喝下去要炸肺的。"可是没人听这忠告，有小瓷碗的拿出小瓷碗舀着喝，没有小瓷碗的就用双手捧着喝。我将背包和军号往岸上一扔，一头下去在水里扎了几个"猛子"，喝了个痛快。后来卫生员来逐个询问"谁喝了冷水？"大家都说"没有，只洗了个脸，洗了个头。"卫生员传达医生的指示说"其实冷水不是完全不能喝，只要滴些碘酒进去就可以，一桶水只需三滴。"真是废话，半夜三更，上哪去找水桶呵。
如果说当晚将河水喝了个痛快，第二天却遭到了报复。这天走到近中午才宿营，太阳火辣辣的，战士们又热又渴，可是从炊事班打来的水却是咸的。
原来这个村子只有三口井，靠街东头的一口是淡水，北街头的一口是咸水，南街头的一口井，水带涩味，很难喝。平常老百姓吃喝用淡水，喂牲畜、洗衣服用咸水和涩水，这天见来了这么多人马，怕将淡水打光了（井水不深），都围来抢水。当时部队各单位炊事员也在打水，人一多就形成了混乱。团长发现这一情况，下令：解放军不准与民争水，统统过来用咸水或涩水，并派警卫班在淡水井旁放了哨，阻止军人到淡水井打水。中午，我们的菜肴是咸水煮花生米，虽然味美，但人们又热又渴，对咸东西实在难以下咽。
房东大娘要留我当女婿大概到了6月底，天太热了，传来上级的命令，说要住下休整几天。团部和特务连住的村子好像叫曹庄，周围泛着白沙，树很少。这里牛拉的大车叫太平车，四个木质车轮，车身也是用木板镶成，呈口字形。
我们司号班住的一家房东有5口人，一位40多岁的大娘，大儿子好像叫楔子，十八九岁了。女儿叫花子，拖着一条辫子，十五六岁，见我们就脸红，躲着走。小儿子叫黑旦，也有上十岁了，脸、腿、胳膊黝黑，每天跟着他哥哥下地劳动。兄弟俩很快就与我们混熟了。
部队住下来，开会特别多，上午训练，下午上课，指导员讲形势，晚上点名，解散以后各班都要开生活会，检查遵守群众纪律情况，谈对当前形势的看法，谈革命意志动摇没有，并在同志间进行表扬和批评。我们开会，楔子总是端着一大碗红薯和窝窝头，边吃边听，大娘喊他数次不离开，非要等我们把会开完，他才用筷子将碗底剩下的一块红薯扒到嘴里，站起离开。
当时也怪，凡有楔子参加听会，我们就像演员多了些观众一样，发言争先恐后，并高谈阔论，对革命表态特别坚决。尽管班长一再插话说："发言简单点"，可是谁也不甘示弱，谁也不愿"简单"。有天晚上会开完了，班长意外的问楔子"楔子，你有啥话说没有？向我们提点意见吧"。楔子擦了一下嘴，敲了一下碗说"你们比中央军（指当时国民党的部队）强，老百姓敢接近你们"。
几天后，我去给大娘还碗筷（当时一切生活用具都要向老百姓借用），大娘悄悄的问我"听说你们要走啦"？我摇了摇头说"这是军事秘密，我不知道"。 大娘说"村长已经派下话来啦，叫楔子跟他二叔赶太平车送你们"。接着，大娘笑咪咪的问我"几岁啦"？我说：13。"不想家"？大娘又问。我答"干革命不许想家"。忽然，大娘拉着我的胳膊说"你留下来吧，以后跟花子成亲，我把你藏在红薯窖里，队伍一走就没事啦"。我羞得满脸通红，忙摇着手说"不行、不行，我要干革命。"
之后，我的心老是呯呯跳，只有找到指导员作了汇报。指导员笑着说：这是老百姓热爱咱解放军哩，只是你还小，干革命不能谈这事，你也不要对其他同志讲，去吧，就像没事一样。第二天，我们司号班就与卫生室调换了房子，住在团部指导员、管理员的隔壁。
第三天，部队出发了。半路上，我们果真见到楔子与他二叔赶着太平车，拉着供给处的物资送我们。中午住下吃饭时，我们特意多打了一份菜，将楔子接来与我们一起吃饭，亲热极了。我们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边吃边说"说是叫我们送到禹县北乌堵去就回”。班长跟他开玩笑"楔子，参军算啦，为穷人打天下，杀敌当英雄”。他笑笑"那得回去问问俺娘”。
以后，部队到了禹县的郭连街驻下来，一次全团集合开大会，我竟意外的发现了楔子，他穿上了军装，步枪靠在肩上。我们惊喜地跑过去与他握手。"楔子，你参军啦，在几连”？他笑答"为咱穷人打天下嘛，在二营六连，驻村东头，你们来玩呵！"
以后我团南下保卫襄城，北上参加解放郑州，参加淮海战役，很少有机会见到楔子。淮海战役后部队转到周口一带休整，一次全团开大会时我到六连找楔子，他们指导员说调他去学炮兵了。
（文中图片均为《》正版图库配图）
作者：孙侃
作者简介：
孙侃，1935年8月出生于河南洛阳南郊诸葛乡马村，中共党员。1948年4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1996年离休前为湖北省当阳市政协文史委主任、当阳市作家协会主席。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发表散文、诗歌、小说等文学作品200多万字，获各种奖项30多次。编辑《武汉公安报》《长江日报》《当阳日报》、主编《长坂坡》《当阳文学》《当阳文史》等报刊数十年，编著有《当阳文物》《玉泉寺传奇》等书籍10多部，出版《红旗 蓝旗 星条旗》《凝结的记忆》等个人专著10多部。是湖北省政协表彰的"优秀文史工作者"，湖北省作协表彰的"作协先进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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