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东来,仁兄宜从三不管东口而入;午时为吉时;宜袒露胸前丹迹,能驱邪避煞;切记,今日忌火,遇火避之。”
“先生,您能再重复一遍不?”
“别烦劳孙半仙啦,现在他已经神仙附体,说不了人话了。我给你解释一下:午时,从三不管的东口开逛。开逛的时候,敞着胸口,你的红胎记能辟邪;记住今天离火远点,不然有杀身之祸。听懂了吗?”
“获救命良药,即刻折返,切莫耽搁。且永莫再入此地。否,命休矣。”
“你别费劲再想孙半仙的天书是嘛意思了,我给你解释吧。一旦得到救你父亲的药以后,立刻原道返回,别再在三不管逛了。以后也永远别再动到三不管当混混的念头了。如果不听孙半仙的告诫,以后再来三不管瞎惹惹,你小命肯定不保。懂了吧!”
大柱揉了揉鼻子,用袖口抹掉眼泪,望着孙半仙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娘啊,上天开眼了,派神仙救我们爷俩来了!”
孙半仙昂着头,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地走在前边;李自耕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跟着。最后,李自耕还是绷不住了,紧走两步,凑到孙半仙身边,“孙伯,你怎么猜到柱子父亲病重的?”
孙半仙摇了摇头,“谬矣,岂是‘猜到’。”
“您就别给我猜闷儿了。柱子在原地给您磕头呢,听不见了。您给我说说呗!”
孙半仙微微一笑,继续洋洋得意地向前走着。
“您就给装大尾巴鹰,我还不问了,憋死你!”转身就走,不过走了没几步,又回来了,“孙伯,我再跟你打个赌,一顿得意楼,你敢不敢?”
孙半仙点了点头。
“就赌大柱能不能得着药,大柱要得着药,我请您一顿得意楼;要得不着,我还请您得意楼。不过,晚上您得给我打洗脚水。”
“一言为定,午时三刻得意楼见。”
“一言为定!不过您选这时间有点不吉利。还好是得意楼,要是午门见,我还真得多看您老两眼。”
“没事,李少爷放心:你老母亲,我一定替你照顾好好的!”
“终于说人话了。您刚才那个拿腔作调的,我真受不了!”
“少废话!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坏了规矩,就等于砸了饭碗。不像你们小报记者,最大的规矩就是没规矩,还真不如侯家后的妓女。”
李自耕被点到了痛处,一下难以找到言辞应对,“我着急上班,没空跟你掰扯。记住:中午,得意楼;晚上,洗脚水。嗬,热水烫脚,还是孙半仙给打洗脚水,想想就美!”
“一会儿,到老城里,在白牌电车上看到我小舅子,跟他说一声,他姐姐晚上让他回家吃饭。”
“何小六,天天神出鬼没的,我哪里能碰到他啊!”
“今天,在老城里,电车上,你准能碰到他。”
“说你胖,还就喘:连我也骗,我从来不坐电车。”
“坐不坐没关系,但是他肯定在车上,留神看着点,把话捎过去就得了,回家我也能交差了。今天,他肯定不会回来吃。”
“半仙再厉害,终究还是半仙。仙姑一句话,立马崴泥。”
“让你过过嘴瘾吧,中午我就等着吃得意楼了。我得支挂摊,开张了;你小子也赶紧上班去吧,别天天误点,让你们总编骂。”
李自耕一边走,一边自问自答:“孙半仙怎么蒙着柱子是卫南洼的?他十几岁就在码头的脚行混,一点那边的口音都没有。他怎么蒙着柱子父亲病重呢?莫非他看见过柱子去买药?不对啊,听柱子的意思早就买不起药了。这孙半仙嘴太严实了,非得想办法把嘴给他撬开。”
不觉间,李自耕已经到了鼓楼,意味着他已经进了天津卫的老城里。据说天津卫得由来还得感谢明成祖朱棣,当年朱老四的老爸朱元璋不仅偏心眼还死心眼:他喜欢的大儿子没等即位就不幸离世,他为了坚持自己制定的规矩,执意传位给他的孙子朱允文。朱元璋再世的时候,朱老四不敢扎刺,毕竟他老爸比他狠。终于熬到他老爸去世,立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从北京起兵,在三岔河口渡过白河打赢了南征路上第一场关键的战役,为了让子孙后代记住他的丰功伟绩,取“天子渡口”之意,就把这个地方命名为天津。
“当当当,当当当!”李自耕猛然一惊,光顾的想今天该写点什么报道,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当车的轨道中间了。他赶紧跳到一边,一辆车头上悬挂白色车牌的当当车——“白牌车”缓缓驶过。
车厢里满满当当都是去看赛龙舟的男女老少。今天是端午节,北门外白河有赛龙舟。以往五月节都是天后宫那边有花会,赛龙舟在天津卫真是头一回。爱凑热闹的天津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
白牌车一进站,车门口即刻涌上了五六个准备上车的人。一个瘦瘦的、尖嘴猴腮的年轻人在人群外,紧贴着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胖子,垫着脚往车厢里望着,“这么多人!得赶紧上,不然没地方了!”
李自耕紧走两步,拍了一下年轻人的肩膀,“何小六,还真让你姐夫说着了,还真碰到你了。”
何小六手微微一抖,迅速把加在两指之间的钱包塞进了自己口袋,“李爷,您嘛事?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你姐夫让我给你带个话:你姐说了,今天五月节让你回家吃饭。”
“麻烦您啊,再帮我回一下,今天我得去看看会。明儿,我去吃饭。”一边说,一边挤上了车。
李自耕摇了摇头:孙半仙啊,你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会有这么个小舅子吧,早晚一天得倒霉他手里。不过孙半仙算的还有点谱,说我能碰上他小舅子,还真碰上了。
屁啊,差点让他给蒙了!今天北门外有赛龙舟,人多热闹,扒手们肯定都得跟秋后的蚊子一样死叮。坐当当车去北门外的,都是有点钱,又没势力的;人挤人,方便下手。不过,他怎么算出来我们俩能碰上呢?别费这脑子了,要不今天编点赛龙舟的新闻!
出了北门,望见白河边上围了一群人。人们纷纷摇头叹息,“真可惜,这么年轻就没了。”
“据说是个大孝子。”
“他瞎眼的老娘可怎么活啊!”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李自耕紧缩的双眉立刻舒展开了,压抑着心中的兴奋,拉住一个人便问。
“这不是李记者吗?出大事了,又淹死一个!”一个老三不管一眼就认出了李自耕。
李自耕有些失望,“不就一河漂子吗?哪年白河都得有几十个,这算啥大事。”
“这人不一般。”
“噢?谁?”
“在三不管落地的小蹦豆,虽然个不高,但底气足,那贯口说的,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真可惜了!”
“是挺可惜的。”李自耕眼睛不停地转着:小蹦豆在三不管有点小名气,但算不上什么角!写出来,也没嘛意思。不过他还是有点不甘心:“是不是没事闲的,跑河里逮鱼玩了,一不小心让暗流给卷水里了。还是——”他挤了挤眼,一脸的坏笑。
“不可能!”那人很干脆地一口否定,“据说他小时候,掉河里过一会,就落下病根了,见水就怕。”
“这位爷,我说话难听,您得多担待。不过您刚才这话,实在胡咧咧。见水就怕?他喝水不?洗脸不?洗澡不?”
那人被噎住了,不服气地说,“我她妈也听别人说的,爱信不信。反正他家本来住北大关浮桥边上,自从出过一次事以后,就搬到徐胡圈住了。并且从来不往北边来,就怕过河。昨天,我看他收了摊,夹着包袱就往南走了。”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你说每年几十个河漂子,不假!今年不一样,以往都是入伏以后,能下水了,有逞能的愣头青,不知轻重,哪儿都敢去,结果卷走了,过两天漂上来了。现在才五月节,光我知道的就二十几个了,好多都是乞丐,要么是吃白面、扎吗啡的,都没人认尸。小蹦豆子,不一样啊。”
李自耕点了点头,感觉这里面似乎有些门道。人们见见多识广的李自耕都不说话了,更加兴奋了,“还有个事,你们知道不?”
大家一下把目光投投到他脸上,急切地问:“啥事?快说说!”
那人更加得意了,“都不知道吧。”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罗嗦!”大家催促着。
“你们知道为什么北门外为嘛要赛龙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