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蝶雨,原名同录平 中国文学院作家协会会员 渭南市作协 会员 蒲城作协会员。
它委屈地蜷缩在家中最隐秘的角落里,像是做错了什么,害怕被主人处理掉的小狗。静静地等待着我最后的判决。
其实,我已经问过了。收破烂的也只是远远地瞟了它一眼说;“二十块钱!”
其实,我也知道它比一辆旧自行车值不了多少钱。它是一台老式的缝纫机,也是家里最后一台。原来家里有过五台这样的缝纫机,一台飞人牌的,一台蝴蝶牌的,一台蜜蜂牌的,两台标准牌的。虽然它们都被我 改装成了电动缝纫机,但是和工业用的平缝机比起来,却依然显得是那样老态龙钟。能飞的,我前些年早就让它们飞到寻常 百姓家去了。不能飞的标准牌,虽然也有插着翅膀的老虎妆点门面,但出产于陕西的标准,显然没有上海飞出来蝴蝶蜜蜂更受人欢迎。就算是一分钱也不要,白送人家一台 缝纫机,但曾经作为三大件之一的缝纫机,到现在也只能沦为占地方的摆设了。我不知道那些欣然接受我们馈赠的平常人家,到底会怎么样对待我那些功臣们,却明显地感到,作为裁缝的我也不愿意做衣服穿了。
说实在的,这两台标准缝纫机我还有些舍不得卖掉,就算它们再怎么占地方碍眼,我也不想让那段美好的回忆,随着这两台 机器的消失而淡忘。其他三台缝纫机没有故事,它们来到我家的过程算得上平铺直叙。去县城的机电轻化公司,看好了型号然后付钱。自然有工作人员送货上门并安装调试。唯独这两台不被看好的标准,来我家的过程却总让人心里 暖暖的。
被安置在猪圈里,当作桌子用的那台是妻子的嫁妆。虽然当初她一再对我说;“不就是一块没用的废铁吗,干脆让收破烂的拉走吧!”但我却不能忘记,在那段 白手起家的日子里,它被高速电机驱赶的痛苦,它只是一台家用的机器,适合于缝缝补补的淡泊,对于专业的服装加工来说,它的努力支撑像极了贫寒中的我。它很少出故障,就像我从来不请假。它不知疲倦地劳作,就像从不认为下井挖煤需要足够的休息。每一次草草吃过饭,端坐在它面前的时候,总想起悠长昏暗的巷道,想到让人窒息的煤尘。面对明亮的灯光和崭新布料,黑与白的鲜明,干净与肮脏的对立。总让我对未来充满无限的向往。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好起来。还清外债之后,能拥有 一家属于自己的服装厂。在这种向往的驱动下,我和妻子开始扩大规模,购置设备了,于是便有了第二台标准牌缝纫机了。
永远也 不能忘记拉第二台缝纫机回家的情景。那是我一生最唯美的场景,是镌刻在记忆深处,永远温暖的一个雨季。
那是一台旧机器,我用一百块钱,从一个离婚的女人那里买来的。
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晚秋,凋零已深入 季节的 骨髓,一片清冷中,我拉着架子车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妻子坐在架子车上,她头上包着一条绿色的头巾,撑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那年妻子二十三岁,虽然年轻,但残疾的身体却无法和我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山路上。每遇到上坡的时候,她总会不停地劝我停下来。我知道她是怕自己仅有八十几斤的重量让我受累,但我却没有停下来。那时候的我们,从没有想过岁月的 变迁,人世的更迭。我们都沉浸在来自于对方的 感动里,都希望着那条崎岖蜿蜒的山路永无尽头。再也没有那样的感觉了,那种寒冷中相拥取暖感动,随着蜜蜂,蝴蝶和飞人的到来,而滋生出奋飞的翅膀。随着 FDM方德半自动工业平缝机的到来,我们开始模仿另一种生活方式。随着重机JUKI的到来。我的脚步再也协调不到一起了。各自的沉重里,再也没有谁愿意失去一些什么等等对方。渐行渐远的彼此,再也没有了一滴和对方 有关的眼泪。
我记不清那些机器所给予我们的希望,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只记得那一场沐浴着人间真情的细雨,我记不清那些和装饰有关的机器,是用怎样的方式淡出我们的视野,唯有能将人缝合在一起的那一台,伴随着我一个人的世界。
她拆开的所有零件,我都完整地保存着。整整三十年年过去 了,我希望会有一天她能回来,能像以前那样,从容而安静的坐在这台唯一保存的老式缝纫机前,亲手将那些散乱的零件组装成一段醒目的记忆。哪怕它再也不像一首流畅的歌,但至少会有几个跳跃的音符,像那年的那场雨,再次打湿那条崎岖蜿蜒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