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声泪影女儿香,燕归何处觅残塘。
红绡夜盗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
今年这个五一档真挤,各类影片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本以为是个百花齐放的观众狂欢,没想到即使“国师”张艺谋加入了,依然是一场比谁“黑”得更色彩斑斓。
银幕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看着很热闹,实则稍微带着“头”去看,就会发现内里的剧情,简直空洞到,只剩下提供笑料这一点可取之处的程度。
有多可笑?
你就看这些年来,好导演的青黄不接,好电影的凤毛麟角就知道了。
那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的?
其实原因很唏嘘,除了外部各利益方的角力之外,最重要的因素恐怕是总讲不好故事。
而讲不好故事的根本原因,是因为电影业的编剧地位太低(挂着“署名”)。
低到在一部电影的制作参与过程中,谁都可以摆布一二,只配当个任人揉捏的“工具人”。
就像这部从1997年至今,依旧牢牢占据港片最好口碑(没有之一),主角谢君豪凭借“疯子”的“神演技”,一举击败当年有《春光咋现》傍身的张国荣,拿下金马影帝的“一代编剧悲歌”《南海十三郎》一样。
身处这个越发腐朽电影业里的天才编剧们的宿命,好像早已写在了这部影片的开头——不疯魔,不成活......
(PS:香港“四大才子”之一,就是写出《沧海一声笑》的那个“词坛泰斗”黄霑,就被题材和片子里透出的情怀吸引,客串了参与一把,颇有一种共襄“盛举”的意味。)
话说,三十年前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
一顿操着流利英语的报警电话,立刻引来了一大群以为是洋人被偷这种大事的警察。
可是到现场才发现,报案人竟然是个臭烘烘的流浪汉。
松了一口气的警察,还是问了他被偷了什么。
不料这个看着有点疯癫神经,自称“雪山白凤凰”的家伙,居然凭“偷鞋之事”,说出了一番令众人脸红不已的话:
“偷我左脚鞋的是英国人,偷我右脚鞋的日本人。
中国人的鞋都让他们偷光了。
无路可走,哪都去不了;走投无路,走也走不了。”
可在那个年代里,他们可不敢抓洋人,就气得直接把流浪汉给抓了......
不要小看这个流浪汉,他在六十年前,可是首屈一指的编剧大佬。
可以说,没有他,就不会有粤剧持久的辉煌。
这张照片就可见一斑,他被任剑辉、白雪仙这样香港粤剧史上的传奇名伶,给梅葆玖表演开蒙戏的胡韺等人,环绕站位着坐在中间照相,可见在当时,他的名气和地位有多高。
而这部影片的内容,讲得就是这么一位出生显赫,前半生从和平时的名满天下,到战乱的后半生疯痴沦落街头的“南海十三郎”,跌宕起伏的一生。
出生广东南海显赫江家的江誉镠(谢君豪饰演),是江太史公江孔殷的第十三个儿子。
富贵门第,生活优渥,自然就容易养出些,留连名流场所的纨绔子弟。
因为从小看戏长大,他自然喜欢上了看剧,唱大戏。
尤喜欢其中名声如日中天的薛觉先,一个红到传出俗语:“南有薛觉先,北有梅兰芳。”的粤剧名角。
而凭借聪明头脑就“轻松”考入香港大学医学系的他,自然不满足寻常人一般的“追星”。
才思泉涌之下,大笔一挥写了本处女作《寒江钓雪》送呈偶像。
薛觉先一看,立刻惊为天人,自然不愿放过这么一位天才编剧。
就这一样,两人一拍即合,他被邀请加入“觉先声”粤剧团,自此改名“南海十三郎”。
聪明而家世显赫的纨绔,总是被养得不知天高地厚,容易做些任性妄为的事,更何况是南海江家最受宠的十三郎,更是活得肆意妄为,好不潇洒。
比如,他可以为仅在一场宴会上,见过一次就一见钟情的女孩莉莉(吴绮莉饰演),就毫不犹豫地随她登上去往上海的船追随而去。
又在为爱穷困潦倒,依旧铩羽而归回家的两年后。
面对被学校除名的打击,而云淡风轻地华丽转身,用自己写剧本的“第一次”,就获得偶像的青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创作最巅峰时的十三郎,可谓绣口一吐,便是几部“神作”。
兴之所至时,随意即兴哼唱的唱词,好几个熟练抄写员同时记录都赶不上他的才思泉涌。
最红时,观众们只要看到水牌上的编剧写着“南海十三郎”,就必然场场爆满。
如此一步步走来,十三郎终扶摇直上,成就一代金牌编剧的辉煌之名。
影片中,十三郎有个同样天才的徒弟,叫唐涤生。
现实中,他们是同为天才编剧的知己,同样冥冥中践行着天才“早死or早疯”二选一的宿命。
早死的唐涤生,最辉煌时,几乎所有粤剧名伶都争相出演他的剧本,比如直到现在,每个粤剧迷必听的曲目《帝女花》,就是他的手笔。
或许是因为在现实里,他们神交已久,却始终交集不多,于是对二位仰慕的编剧杜国威,在这部电影里,把唐涤生“送”给了十三郎,这一“安排”可谓神来之笔。
小十三郎7岁的唐涤生,在一次十三郎即兴口述创作时,抄着抄着,就心直口快地指出了他的错。
这一机敏而不失纯真的反应,立刻激起十三郎的兴趣,站起来就是一顿花旦、花脸、小生、文生等唱词的“大杂烩”。
没想到,唐涤生反应却丝毫不慌,不但刷刷地越抄越兴奋,还不禁手舞足蹈地与之相和,一时两未来师徒,惺惺相惜着仿佛在谋时达到了绝妙的创作共鸣。
那种伯牙遇子期般,“清风玉露一相逢,却胜却人间无数。”的快感,却在后来成为两人之间意难平的遗憾。
因为那年抗战的爆发,两人自此分道扬镳,却不想两人命运也就此置换。
唐涤生接过师父的衣钵,在战后的香港闯出了一番天地,成为当时最有名的粤剧编剧。
而名噪一时的十三郎,却因为一生傲气风骨,被宿命捉弄,滑落巅峰。
十三郎爱国,是那种可以去参军,放下名与利,专为前线战士写剧劳军的实质热爱。
可惜,一直有情义、道义,秉承写戏要教人有始有终,导人向善坚持的他,始终无法理解“肉体”的感官刺激才是士兵们刚需的“市场选择”、人心所向。
那应该呈现一身正气,演出效果可以激励为国打战的男儿们的初衷,终还是会被简单而极富视觉冲击的波涛汹涌和白花花的长腿打败。
一气之下打了此媚俗编剧任惜花,却反遭不识时务的神经病辱骂。
十三郎不理解地看着眼前魔幻的“劳军”剧,觉得这个世界才是真疯了。
可是那又怎样?
他的坚持,久了,在身边并肩而立的人眼里,也终究慢慢变得痴迷不悟地一文不值。
于是,复员后的十三郎,再也接不到写“正常”剧本的活儿了。
屈就写下的《宝莲灯》,被胡乱篡改成有猎奇大猩猩的“禽兽版”;
严肃地改版,却被不满的班主胡乱指导着剧本,要按照“中间邪恶至极,最后恶有恶报。”来,写出混入着艳舞的“新鲜”粤剧。
就这样,不识时务的十三郎,终究还是被气得当众掀桌,与班主破口对骂。
看清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荒唐时代里,众人的麻木与“娱乐至死”的十三郎。
傲骨和对戏的坚持,让他不甘,也不会去用识时务和假装清醒去迎合所谓大势所趋的“潮流”。
于是,被粤剧界抛弃的十三郎辗转来到香港,渐渐就沦为以乞讨为生的疯子。
得知徒弟唐涤生有新剧上演,十三郎赶去剧院捧场,欲与久未见面的徒弟重逢,可惜命运弄人,就在当天,唐涤生突发疾病倒在后台,两人未见就此天人永隔。
影片最后,十三郎在修行的寺庙里,意外得知当年家道中落,父亲被饿死的惨况,顿时似更疯了一般,如枯槁的他,痴痴地就这么光着脚惨死在了街头......
而影片外,现实的十三郎,亦如此,疯癫到老的他,死在了精神病院,一则狭小的讣告,就为他曾经灿烂又零落的一生画下句号。
而整部影片用说书人讲述十三郎故事的嵌套戏中戏的设计,让这个故事更添一份散发着魔幻现实的“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意味深长。
结尾处,说书人那句令人回味不已的回答:
“这不过是一个潦倒的编剧讲述另一个潦倒编剧的故事。”
也让这个故事,不再局限于天才个人的人生传奇传记的纪念演绎,而是余味悠长地被放大成为整个走向落日余晖行业的代表缩影。
就像今时今日,被边缘到快透明的编剧行业一样,令人无限唏嘘,却又无可奈何。
1997年,那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亦是中国电影开始崛起的时代。
但导演高志森却在如烈火烹油,蒸蒸日上的电影业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协调且诡异的倾向——编剧“权利”的边缘化式没落。
是的,就在那个既在全世界,也在中国电影史上,几乎可以封神的1994年里,因为无数百花齐放的好电影的出现,让这个行业像疯了一般飞速发展。
却不料,资本、商业和市场的越发介入,让跟不上节奏的中国电影业的发展方向,被扭曲地分裂成越发畸形的模样。
那可是“黄金”般的1997年,《南海十三郎》却在影片最后,打出如此无奈而沮丧无比的结束语:
“献给全港编剧
共勉。”
24年后的现在再看,这何尝不是导演高志森一种超越时代洞察未来,给现在电影业敲响警钟的深切提醒!
比如当年编剧倪匡和导演张彻合作呈现的那,充满家国情怀的《刺马》,何其英雄志气、侠骨柔肠。
王家卫、王晶等从编剧起家的大导,曾经的《江湖龙虎斗》、《霍元甲》及周星驰喜剧系列等,何等精彩。
就是徐克这种又导又演的大师,也在曾经写过《黄飞鸿》这般具有对民族历史、命运等深刻内涵,有深刻思考的好电影。
而内地的电影业,也是如此。
当年依靠着那段闪耀光芒的80年代文坛,诸如莫言、王朔、刘震云等的心血之作,本人充当保证剧本质量的编剧,合作拍出了《大红灯笼高高挂》、《阳光灿烂的日子》、《红高粱》等或享誉世界,或闪耀影史经久不衰的好电影。
但“用完”了,又被商业化潮流给冲击一番之后,越来越深度参与的“各方势力”,不断挤压着那看似不重要的剧本,去迎合日渐猎奇化、畸形新鲜化、需求刺激化等所谓的“市场选择”。
如此一来,整个电影行业里,能被“欺负”却不敢发声的编剧们,就此开始逐渐失去应该是“一剧之本”的话语权。
而那本该是整个电影创作中,具有核心地位的剧本(故事),也渐渐呈现一种荒谬的“失语”现象。
于是,慢慢地,那些看起来票房红火的迎合市场的“好电影”,就成了一骑绝尘的“主流”。
到后来,就像十三郎被疯狂的世界打败时,感到的荒唐一样。
《南海十三郎》早在当年就超越时代地看清了,并以含蓄“共勉”的二字警钟,扯下了电影业最令人寒心的“遮羞布”——轻视剧本(谄媚市场,工具人化编剧)。
结果,24年过去了。
中国电影行业,果然越来越拍不出能讲好故事的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