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命
有段时间,朋友向我索要一篇研究浮山的文章。我说没有,估计他不信。
我在浮山呆过很长时间,确实不写这方面的文章。浮山曾为安徽“四大名山”“五大名山”,是一座非常了不起的山,无论历史,无论文化,都不是随便认识几个字就能驾驭的。文化研究,不宜在陌生的领域信口开河,更不宜到一个地方就指点江山。
在浮山的时候,我准备写一个人。这个人很奇特,没有什么文化,却影响到几个县。据说,这个人对未来的研判,对他人命运的指点,基本上都灵验。后来侧面一了解,感觉这个人不正常,也就没写了。
医学将这种人归于疾病,实际上就是不正常。不写这个人,不是这种人不值得写,而是难度大。文字能力寻常的人,写写正常人是可能的。不正常意味复杂的变量,“力小而任重”,勉强写下去,写出的东西肯定就会不是个东西。
总有文友以为,我对浮山很有研究,非要与我探讨浮山的历史文化。前天来一个,硬要我把“山浮水面水浮山”的出处考证出来。
枞阳与桐城过去是一家,分县以后成了两家。现在的两家,都很有文化。枞阳人写文章,喜欢用“山浮水面水浮山”;桐城人写文章,喜欢用“桐中敲铜钟,童男童男女同上学”。大概是认为这些都属于“金句”吧。
我认为凡此种种,无非就是玩童之作,不会有出处。但文友认为肯定有出处,说网上可以查到,“山浮水面水浮山”是宋代吴德常与苏东坡创作的。
苏东坡是文豪,记得他有个好友吴德仁,不叫吴德常。但吴德常也是有的,明初有道士吴德常,《浮山志》也记了一个吴德常。都是明代人,他们跟苏东坡应该不熟。
如果“山浮水面水浮山”不是玩童之作,那可能就是民间“歌谣”。这种作品的首创者,一般都有点特殊,当时在地方或许是“名人”。若干年后,其作可能传下去,其人肯定就烟消云散了。
我的老家,当年就有一个这样的名人,好像叫“武子”。武子并无武功,长得瘦小,连轻功都不能抵挡一阵子。
武子以“文”见长,风靡几个村的流行歌谣,或流行段子,基本上都出自武子的原创。武子在生产队不干农活,只放放牛。牛放在山坡上,武子坐上一块墓碑,听他的收音机。牛吃饱了,武子脖子上挂着收音机,音量开得很大,放的都是“敌台”。
武子的每一首“诗”,都有张打油、胡钉铰之鲜活,且信息量很大,让村民听后很来劲,估计都是武子听“敌台”听来的。
后来,生产队没了,武子的饭碗也就没了。武子脖子上的收音机,变成了一个大布袋。来到人家门口,先朗诵一首诗:
XXX,真X大
大田分了个七八垭
犁不能犁,耙不能耙
把老子挖得骨头炸
(“垭”,方言,音a。七八垭就是七八块的意思,“垭”的本字没找到)
这种诗,差不多就是“反诗”。武子的诗朗诵完,一般人家都会朝他的布袋倒上满满的一碗米。
听“敌台”,写“反诗”,一般情况下,武子应该早就被抓起来,不坐牢,也会被斗个半死。但是,没人举报武子,也没人抓武子。因为,武子的脑子晴天跟阴天不一样。但武子不打人,是个“文疯子”,也不是天天疯,随着季节与天气的变化而变化。
我的老家是个很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出个疯子都是“文疯子”。
文化意味着宽容,意味着境界。方圆数十里,从来没有人拿武子当疯子。一个人精神正常不正常,完全是相对的,有时只是化验室里不同的数据指标罢了。仁者爱人,爱万物,哪怕是只虫子,也没必要分成“益虫”“害虫”。动物世界里,哪有一群动物建设世界一群动物破坏世界的?
万物有灵,尊重那些精神错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