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阿宝》讲述了粤西名士孙子楚与大富翁之女阿宝之间的爱情故事。
孙子楚天生六指,性迂讷,外号“孙痴”。有人戏弄他向邑大贾之女阿宝求亲,他不自揣而从其教,因贫穷而被拒绝,阿宝戏称去掉六指则嫁,他信以为真从之,再遣媒婆去询问消息,阿宝再戏之去其痴,他无法辩白,又觉得阿宝未必美如天人,就放弃了娶她的念头。清明节,当他见到阿宝时便一见钟情了,魂魄也跟着她走了,坐卧依之,夜辄与狎,甚相得。家人招魂方归,思念不已终于再一次遇见了降香水月寺的阿宝,归家后即忧思成疾,附身鹦鹉飞向阿宝房间与之相伴,终于感动阿宝,赢得了她的爱情,孙子楚衔鞋为信物飞走,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好景不长,居三年,孙子楚忽然病死,阿宝亦绝眠食以殉情,他们的真情感动了冥王,双双回归人间,后孙子楚科举中榜为进士,授翰林,阿宝亦赏赉有加。
蒲松龄通过这个故事寄寓了他对人类最纯真、最美好的感情的深深礼赞。
“离魂”这一母题的产生可追溯到六朝志怪小说《搜神记》,干宝在《搜神记·庞阿》中创造了人的躯体和灵魂分离的模式,成为“离魂”型故事的源头。此后文人的不断创作完善与发展,经历了相当长的历史演变,最著名的是唐代作家陈玄祐的《离魂记》、元代剧作家郑光祖的《倩女离魂》等,离魂题材经前贤与后人的共同努力,逐渐成为一种常见的文学创作类型,成为男女追求爱情过程遇阻后的必然选择,也同时提升了其文学创作的感染力。
蒲松龄承袭了自魏晋六朝以来的志怪小说的离魂题材,吸取了前贤离魂爱情故事的精髓,以其为基础,并加以创造运用,将离魂故事发扬光大并推至顶峰。如《王桂庵》与《寄生》,其离魂故事为情节所需而设,以显志怪特点;另如《长青僧》、《促织》等篇,虽不是以离魂作为爱情的经过,然而亦可视为离魂故事。除此之外,《阿宝》较之于其他离魂作品,卓然异色,堪称离魂故事的集大成者。
明代以前因为爱情而离魂的小说其主人公基本都是女性,而《阿宝》中因情痴而离魂的孙子楚却是男性。冯镇峦评《阿宝》说: “ 此与杜丽娘之于柳梦梅,一女悦男,一男悦女,皆以梦感,俱千古一对情痴。” 蒲松龄用“ 男悦女” 奇妙的想法把千百年来“ 女悦男” 的历史翻覆了过来,为离魂婚恋型小说开辟了一个新的天空。
孙子楚本是一个见到歌妓就要逃跑,避无可避就会“赪颜彻颈,汗珠珠下滴”的呆子,然而当他遇见阿宝,未见面即因其戏言而断指,见面后更是整个魂儿就都随之而去了,不惜一切地执着追求他的爱情,凭借着他的痴情和真诚最终赢得了阿宝的爱情,有情人终成眷属结为夫妻。
结尾隆重地渲染了性痴的孙子楚中举的过程,最终得到皇帝的召见恩宠, 取得功名富贵。这么浓墨重彩地描述看似画蛇添足,实则是饱含着蒲松龄的个人特色,这是他最深切的心态流露和愿望表达,正如孙少先说: “ 在虚拟世界里消解现实世界无法正视的存在,是蒲松龄无可奈何的选择。”
《阿宝》中可以说有三次离魂——复魂,其形式各有不同。
第一次是离魂——复魂的形式,在孙子楚首次见到阿宝的美貌, 当“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时,孙子楚“ 独默然” ,当别人都离开后,孙子楚却“犹痴立故所,呼之不应”,魂随阿宝而去。对离魂后的孙子楚,作者对他的灵魂和肉体分别做了描绘,身体“冥如醉,唤之不醒”,灵魂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然而其灵魂并不能以实体存在,所以当孙家来招魂的时候他的灵魂自然而然地回到了身体中。
第二次是离魂——附魂——复魂的形式, 离魂归来的孙子楚又见到了阿宝,而“归复病,冥然绝食”,因思念而魂附在刚死去的鹦鹉上, 与阿宝倾诉真情,形影相随。在获得阿宝“ 君能复为人, 当誓死相从” 的诺言后,衔履归家,鹦鹉坠地而死,孙子楚即苏醒。冯镇峦评到: “ 若仍前魂随之去,便少趣,忽附一鹦鹉,又开异境,文清之妙,不可名状。”这于第一次离魂有所继承和变新,是离魂的又一种形式的继续。
第三次是离魂一一入冥一一复魂的形式,孙子楚在婚后三年的一天突然生病而死,魂入冥界,阿宝悲痛哭泣绝食乃至自尽,为情赴死,其节义感动了冥王,使得孙子楚复活,夫妇再续前缘,这是阿宝感情的高峰, 更是侧面赞美了孙子楚痴情的感召力。
正如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记》中所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孙子楚夫妻两个双双离魂又复魂,死而复生,可谓“情之至”,是离魂的另一种形式的延伸。在这篇小说里蒲松龄整合了唐传奇的多种离魂模式, 创造出了异样的精彩。
总之,《聊斋·阿宝》与以往离魂作品相比较,其内容更加丰富集中,人物性格刻画细腻、鲜明、生动,情节曲折离奇,从单一形式的离魂模式扩及成为各具特色的离魂方式,最为奇特的是离魂的主人公由传统的女性变为男性,男性为追求女性而数次离魂,将千百年在爱情追求中的性别颠倒了过来,堪称古典文学作品中离魂故事的最高峰。